外國評論家說:「共產黨是一頭嗜血成性的怪獸,先吃敵人,後吃朋友,最後吃自己,連自己都吃了,就滅亡了。」說得非常對!全世界的共產黨莫不如此,中國共產黨尤其是一個典型。先是和國民黨兵戎相見,血染干戈;奪得政權後,「反右鬥爭」將友黨朋輩一網打盡;「文化大革命」更將本黨同志鬥死迫死,弄到今天孤家寡人,眾叛親離,離滅亡已經不遠了。
香港著名評論家武宜三先生說過:「凡是替共產黨賣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千真萬確,廣東籍中共老黨員、前中共華南分局統戰部副部長、中共廣東省委統戰部長饒彰風便是一例。
據香港三聯書店出版「回憶饒彰風」一書:饒彰風一九一三年生於廣東大埔,出身貧寒,初中畢業後,無錢升學,入讀廣州陸地測量公費學校。一九三O年靠自學考入中山大學預科,期間和進步同學辦「天王星」等進步雜誌,鼓吹革命,被國民黨通緝,開除學籍,回鄉辦「文化書店」,售賣革命書籍,兼作祕密工作。一九三六年祕密加入中國共產黨,回中山大學組織「突進社」,被國民黨追捕,轉到香港參加「救國會」活動。抗戰期間,任中共「南方臨委」、「東江特委」宣傳部長、東江縱隊司令部祕書長。抗戰勝利後,奉令到香港籌備「華商報」復刊,後來的許多中共大官及著名民主人士喬冠華、連貫、許滌新、夏衍、廖沫沙、范長江、薩空了等人都曾經是他的部下和同志。一九四六年東江縱隊北撤後,大批中共幹部疏散到香港,饒彰風代表共產黨負責接待安排,盡心盡力。廖沫沙回憶說:「當時華商報就等於一個接待站,站長就是饒彰風,裏裏外外,他是大總管,工作量之大,不可想像,那時如果沒有他,真不知道是怎樣的局面。」後來,為了爭取海外華僑的支持,又被派往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和泰國搞統一戰線,為共產黨貢獻了許多人力和物力,立下汗馬功勞。一九四八年底,饒彰風奉周恩來令,親自安排眾多的「民主人士」分批離港北上,參加共產黨的「新政治協商會議」,其中有:李濟深、沈鈞儒、蔡廷鍇、郭沫若、章伯鈞、柳亞子、馬寅初等等。「解放後」葉劍英親自兼任中共華南分局統戰部長,饒彰風任副部長,華南分局撤銷後,任中共廣東省委統戰部長,屬於中共高幹,被譽為「統戰能手」。一九五八年反地方主義,被撤職降級調到粵北山區連平縣任縣委書記,一九六O年甄別調回廣州任廣東省政協副主席、省文教辦公室主任、科委副主任、廣州外國語學院黨委書記兼院長。「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被監禁批鬥,一九七O年被打死於粵北樂昌監獄,年僅五十七歲。
最法西斯的是饒被打死後,當權者向下佈置「絕對保密」,連家屬都不准通知,直至半年以後,無法隱瞞了,才不得不通知其妻何秋明,居然「約法三章」:不准外傳、不准告訴子女、不准告訴親友。
關於這滅絕人性的屠殺,書中羅培元「深切的懷念」一文是這樣描述的:「一九七五年夏間的一天,我在北京路遇見了相別十多年的彰風愛人何秋明,彼此如隔世相逢,大喜過望。但是大街上不便深談,兩人不約而同到了兒童公園,找個偏僻處坐下來。不用說,她將所知道的彰風在文革期間受盡的迫害,慘死粵北的經過一一告訴我。當她講到在幹校被通知彰風的死訊,同時命令她不准哭、不准告訴任何人、不准有任何異樣、必須照常勞動、照常排隊吃飯……的時候,她竟顧不上此刻是在公園裏,放聲慟哭了。我擔心她過份激動對心臟不利,百般勸慰,都止不住。……我們離開公園後,由於她身上裝有心臟起搏器,我便送她到教育路汽車總站,扶她上了車才分手,不料禍不單行,秋明在此別後次年,竟也去世了。」
書中另一篇趙元浩「沉痛追憶黨的好兒子饒彰風」中是這樣描述的:(何秋明含著眼淚對我說:)「一九七0年,有一天,兩個解放軍幹部到幹校找我談話,只有我們三個人,不讓別人聽見。
——我們同你談話,不准告訴別人,對你的兒女也不准講,如果洩露出去,一切後果自負!
——到底什麼事?
——你要同饒彰風劃清界線,不要同情他,他已經死了!
當時,我忍不住一陣心痛,但又不敢放聲痛哭,只好咬著牙關,忍著,忍著!
——他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死的?是怎樣死的?請你們告訴我!
——總之,他是死了,已經死了六個月,現在葬在粵北,你不用問了!一定要同他劃清界線,要以黨員的組織原則保証不准對任何人講這件事!
我的心像刀割一樣,但又怕別人知道,洩露了祕密,違反了這兩個解放軍的命令,不知會帶來什麼後果?我只好用被子蒙著頭,在被窩裏暗哭,幾天都吃不下飯……。」
饒彰風的子女饒海珠「懷念親愛的爸爸」一文中說:「更橫蠻無理的是,他們給媽媽規定了三條「組織紀律」——不准外傳、不准告訴子女及親友。媽媽血壓高至二百四十,仍要獨自忍受著失去親人的巨大痛苦,遇到別人關心的詢問,都只好違心回答。……就算是犯罪槍斃,臨刑前還准許與親人見面,死後還准許收屍,為什麼對我爸爸就這麼殘酷?死前不准見,死後不准講?這是甚麼王法?還有什麼天理?」
當時同獄的中共前廣東地下黨難友李嘉人、吳有恒等人在該書中的回憶文章說,饒彰風經常被毒打,甚至被拉出去假槍斃,假活埋,土填到胸口才拉起來。死前那個晚上,半夜裏聽見饒的牢房裏傳出凶狠喝罵聲、拍檯聲和最後一聲厲聲慘叫。第二天便叫他們入饒的牢房撒石灰消毒,他們心裏已明白饒彰風遇難了。死後數年開棺驗屍,親屬發現饒的右鎖骨被打斷,左胸肋骨凌亂斷開,頭顱骨上有一個半邊帶齒半邊圓形的洞……。如此看來,共產黨的黨內鬥爭比之國共兩黨之間的爭鬥,其血腥殘酷的程度毫不遜色。
小時候我曾經住在共產黨的「機關大院」裏面,不過父母都是黨外人士,和那些當朝得令的南下幹部子弟在一起,我一方面有很強烈的自卑感,另一方面又羨慕這些享有特權的共幹家庭,總覺得他們都是「天之驕子」,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後來長大了,特別是經歷了文化大革命,親眼看到共產黨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心裏面一直有一個很大的疑問:既然你們一起打下了江山,共享富貴,為何又鬥得你死我活?文革結束後,因為想走後門調動工作,經黨員高幹舅父的介紹,認識了他的一班原廣東地下黨的朋友,包括本文提到的吳有恒先生。他們全是被「反地方主義」反下去的黨內知識分子,從他們的談吐舉止和互相間的議論,慢慢明白了:雖然共產黨的天下是拿槍和不拿槍兩部分人共同出力打下來的,就像這本「回憶饒彰風」書內所說,抗戰期間,饒彰風在東江縱隊司令部出生入死,內戰期間,又在香港負責策反國民黨軍隊,成功策動了粵東起義多起,策劃地方游擊隊會合南下共軍……,本來都是革命同志,根據毛澤東的「最高指示」,應該是來自五湖四海,不搞山頭主義,可是自從毛澤東支一派,打一派,發動「反地方主義」後,廣東(包括廣西福建)地下黨系統就被徹底摧毀,林彪死黨黃永勝等將饒彰風毒打致死,不過是冰山一角。據該書內文章分析,饒彰風之所以被毒打致死,就是因為林彪四人幫在廣州的餘黨,企圖從饒彰風這裏打開缺口,從他這裏取得供詞,不但將他打成「國際間諜」,更進一步証實他的上級領導葉劍英、周恩來招降納叛,投降帝國主義,以供高層政治鬥爭的需要。
所有這些,聽起來好像很好笑,一同出生入死為本黨打江山的同志怎麼突然之間勢同水火,反目成仇?文化大革命發展到你死我活?最高領導層之間當面言笑艾艾,背後互相下毒手,可憐的下層幹部卻成了犧牲品!原來歸根到底,還是一個利益爭奪的問題。還是毛澤東英明,江山還未到手,就已經意識到將來一旦坐了天下,共享太平,到了論功行賞,封官許爵,進行權力分配的時候,如何擺平出身農民大老粗的軍隊幹部士兵們和花拳繡腿的地下黨知識分子?兩者出身背景、知識修養、理想抱負、風格興趣完全不同,必然難以融洽共事;加上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傳留下來的拉幫結派,「山頭主義」,將來或會發展到勢不兩立,說不定紅色江山就會毀在太平天國式的內訌上。於是,毛澤東未雨綢繆,葉劍英「關於接管北平的工作報告」中說的「軍隊幹部必須了解地方具體情況,從實際出發,依靠地下黨,依靠群眾進行接管。」話音未落,就反其道而行之,未過江就祕密發出黨內處理地下黨的「十六字方針」:「降級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據武宜三先生「胡一聲及其現象:至死不悟的右派分子」一文說:「攻克南京之日,原潛伏在南京的中共地下市委書記陳修良,立即被撤職,降為組織部長。中共南京市委正副書記由毛澤東嫡系,井岡山舊部劉伯承和宋任窮擔任。不久後,陳再被貶為中共浙江省委宣傳部代理部長,到了一九五七年乾脆連同她的丈夫,浙江省省長沙文漢一起打成“反黨集團”徹底解決了。上海潘漢年、楊帆、顧準;廣東古大存、方方、馮白駒;福建曾鏡冰、許集美、黃國璋;廣西張雲逸;雲南趙健民等等,在肅反、反地方主義、反右、文化大革命種種名目下,都被逐漸清除乾淨。」最後,到了文化大革命,毛澤東為了個人權力鬥爭的需要,連曾經被自己封為「白區地下黨正確路線代表」的劉少奇,以及他的手下大將彭真、薄一波等在文革中也以「叛徒集團」的罪名被徹底打翻。
歷朝歷代社會變革中,知識分子先知先覺,總是走在前面,中共的共產革命也不例外,饒彰風先生就是其中之一。然而以毛澤東為代表的農民革命隊伍有農民的想法,正如另一個共產黨老黨員李普夫人沈容女士「紅色記憶」中說到文化大革命中她被懷疑國民黨特務被鬥爭審問時,審問者問她:「我們沒有飯吃才參加革命,至多就死,你們有吃有穿,還讀了大學,為什麼還來這裏受苦?」沈容說:「他們不明白,人除了吃飯,還有理想信仰。」中共革命本質不過是又一場農民起義,太平天國式的自相殘殺,註定不可避免,所以才有「共產黨是一頭嗜血成性的怪獸,……最後吃自己。」之說。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但是歷史永遠是一面鏡子。筆者但願,隨著國內經濟的發展,資訊的流通,中國人的知識水準、國際視野能夠盡快提高,吸取國共鬥爭和共產黨自相殘殺的血腥教訓,將來任何一場社會大變動,都不要再帶來黨派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更不要再出現黨內同志的互相殘殺,大家都學會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討論如何建設自己的國家,跟上世界發展的潮流,這才是中華民族之福,也是世界愛好和平人民之福。
(24/11/2007,紐約)
(刊於「開放」雜誌07年12月號,刋出時略有刪節,此處是全文)